三更月色溢书香

夜上三更，一间青瓦房伫立于昏暗中，月光大片地打在瓦上，映出清冷的色泽。

粗糙地雕着古老而简朴的花纹的桃木窗前，一老一少，相依相偎，读一本泛黄的旧书。

老人是外公，少年是我。

外公常说住不惯城市的高楼大厦，坚持留在乡村。暑假时，我常到外公的小村庄住一段时间。我的乡村生活极为规律——白天，和一群“野孩子”四处疯跑、撒欢；晚上，便陪着外公读书。每夜，都是一天中最柔和而安静的时光。

青灯黄卷，甚是温馨。

外公的藏书，大多是从又小又破的老书店淘来的残页，零零落落的，散发着时光的气味——那是桂花一般浓厚而淡雅的清香。月夜，我紧挨着外公坐在桃木窗前，听外公慢慢地吟哦，那些千百年前的美丽字句。一瞬间，岁月似乎停下了脚步，变成身边真切的存在，便是外公身上，苍老的温暖。

陪着外公，读金戈铁马，读小桥流水，读大漠孤烟，读晓风残月……无边的想象，自此生根发芽。一切美好而不能及的事物，皆在此一方青瓦中铺陈开来。

时而，外公沏上一壶茉莉茶，随着水雾的蒸腾，旧时的人、旧时的事、旧时的物、旧时的景，浮现在空中，似真似幻。外公凝视着水雾，慢慢地诉一段历史。水雾中仿佛朦胧地映着他苍老的容颜。有一天，外公也会像他诉说的曾经一般，湮没在历史的尘沙之中吧。我黯然地想。

那一天终究到来了。

外公去世后，青瓦房空了，桃木窗前的残页也被风吹落一地，依旧像它们原本的样子，零零落落的。我小心地将他们拾起，拂去尘埃，慢慢地读。读金戈铁马，读小桥流水，读大漠孤烟，读晓风残月……

月色如水，倾泻于案上。外公和我，一老一少，两个各自站在生命首尾端点的人，在无数个如斯的月夜，以一首诗词或是一段历史，点燃彼此身边的温暖。

依旧是夏天，依旧是月夜，依旧是青灯黄卷，依旧是水雾缭绕的茉莉茶……而身边，那把黄花梨木椅，已是冰凉一片。

同来望月人何处？

风景依稀似去年。

夏天的月夜，不知道从何时起，总有一阵若有若无的时光的气味。

——那是桂花一般浓厚而淡雅的清香。

2012.11.31